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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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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平時兩萬三萬的中型單子比起來, 這個十萬塊的單子不僅讓東風紡織廠過了個好年,還把安然小辣椒的名聲傳出去。

看得見的是,所有人看見她都會豎大拇指, 尊稱一聲“安廠長”, 毫無疑問她成了廠裏第一能人, 能靠喝酒給大家喝來大單子的廠長,這是史無前例的。

改革開放後, 人們的思想也解放了,以前賣產品大家能想到的就是走物資采購途徑,頭腦靈活的用推銷員,可這種喝一頓酒把對方喝得心服口服就能拿到大單子……這思想可真夠解放的。

雖然, 安廠長一直強調喝酒傷身, 談業務就談業務, 盡量別喝酒。

但在其他人眼裏,她這次就是一戰成名, 沒人敢再跟她喝的。

當然, 在安然看不見的地方, 張衛東還偷偷抹過眼淚呢。小夥子覺著,要不是為了給他出頭, 廠長也不會跟那種人喝酒,廠長才不缺那十萬塊的訂單呢。

幸好安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然真想搖搖他, 讓他醒一醒, 十萬塊的大單子啊大兄弟!誰會跟錢過不去呢?她安然女士討厭人,但不討厭錢啊,只要能把錢掙到手,口頭上被人占點便宜也沒啥。

更何況, 姓孫的壓根沒占到一丁點便宜,還差點丟了小命。

她最近啊,忙著春節發福利的事兒,沒時間琢磨張秘書的小心思。因為掙到錢了,賬上流動資金多了,安然就大手一揮,主動提出給職工們多發點福利。

直接發錢,分到每一個人頭上也沒多少,但發生活必需品,這就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在她記憶中,來年夏天物價將會飛漲,趁現在貨幣的購買力還行,借機給大家補充一批生活用品,能多省一點是一點。

有了思路,她把事情交代給廠辦,由錢文韜負責,讓他們商議著先擬一個單子出來,怎麽發,發哪些東西,發哪些人,力圖在大體公平的基礎上體現按勞分配。

安然把軍大衣脫下來,趕著去機場接人,“衛東你下班吧,車子我自己開出去。”

張衛東一聽也行,回頭幫她把辦公室的門關上,正準備上鎖,電話機響了。“廠長,是小野打來的,說是文籃已經到家了,你不用去機場接了。”

安然有點楞神,這孩子真是,不知道跟誰搭車回來的。不過不用去機場也好,她順道轉去自由市場,買了兩只黑腳母雞,兩條大青魚,這兩年交通便利了很多,遠在書城市也能吃到紅星海子裏的冰魚,肥美得很。

剛進大院,鄰居們就打招呼,“安廠長下班了?你家文籃回來啦。”

“哎喲,這半年沒見都長成大小夥子了,要不是叫我一聲,我還沒認出來這是誰呢。”蘭花嫂很激動地說著,也不管雞蛋灌餅的攤子了,起身看見她手裏的雞和魚,問哪兒買的,咋這麽肥,她也看看去。

去年年底,蘭花嫂的丈夫退休了,老兩口就在大院門口支了個小攤子賣雞蛋灌餅,因為舍得用料,多出錢還能加雞蛋加各種小料,很受大家歡迎。

尤其是上下班這個點兒,上學放學的孩子,上下班的工人從門口進進出出,她的雞蛋灌餅散發出誘人的香味,勾得饞蟲上癮,怎麽也能掏錢買上一套兩套的……別看攤子小,他們一天能賣上百個呢!

靠著這個小攤兒,老兩口退休工資一分花不上不說,還能攢下不少錢呢。兒子兒媳掙三個月還不如他們一個月,老兩口在家裏那腰桿子直的,孫子也不帶了,臉色也不看了,想吃啥買啥,想穿啥買啥,估摸著是現在大院家屬們最羨慕的一對。

真正的,有錢有閑。

安然剛把爬到二樓,迎面走下來一個高高瘦瘦的少年,皮膚白凈,平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細長的三白眼,但現在不叫三白眼了,那叫冷酷帥哥眼。

“媽你咋才回來。”少年說著,一把接過安然手裏的東西,還自然的把手搭她肩膀上,摟著。

“包文籃?”

“媽不認識我了?”

安然停下腳步,側身好好看他,準確來說她已經有八個月沒見過他了,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還是皮膚黑黑的,有點壯壯的介於少年和男人之間的,現在怎麽一下變白了瘦了不說,還返老還童成少年了?

以前啊,吃得好,天天打拳,他整個人壯得小牛犢似的,看著確實很顯成熟,總讓不認識的人誤以為他已經是二十出頭的小夥子。

“嘿,咋還年輕了?”

文籃笑得靦腆,“我本來就年輕。”主要是吃不慣大學食堂的飯菜,總覺著沒味道,面食也沒家裏做的地道,再加上體能訓練比以前多,個子又長了一點,自然而然就瘦了。

“你別看我瘦,我身上有肌肉。”說著鼓了鼓胳膊,是有個隆起來著。

至於變白,那單純就是學校封閉式管理,京市紫外線比石蘭省少多了,皮膚底子本來就不差,沒啥斑斑點點和疤痕,這不就白回來了嘛。

無論任何年代,減肥和美白,都是整容刀,能讓人年輕好幾歲那種。

安然覺著,外貌上,現在的包文籃跟上輩子自己看見的那個包文籃更像。哪怕不是親媽眼,她也不得不承認,是真帥氣。

家裏,小野也回來了,手裏正鼓搗著哥哥送的一個游戲機,聽說是亞洲地區最流行的紅白機,叫啥NES的,安然一竅不通,小姑娘現在對電子產品,即使是初代電子產品也玩得賊溜,那臺電腦她現在能用來幹很多事,總是出其不意給她爸一個驚喜。

當然,這是那然看不懂聽不懂的驚喜,她經常是聽父女倆說天書,感覺自己智商被碾壓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現在回來一個智商是正常人的,安然有種找到找到同類的感覺,笑得十分開心:“文籃想吃啥?”

“辣子雞可以嗎媽媽?”

安然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那個狂得快上天的兒子:“哎喲咋這麽斯文,以前都是用鼻孔看人的,你忘啦?”

文籃很不好意思的笑笑,“對不起媽媽,以前是我不懂事。”出去吃點虧,受點教訓,自然就知道不是誰都是他媽他妹,也意識到自己的渺小,以前一直以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老子天下第一,現在出去見了世面發現自己不努力的話連根小手指都算不上,自然就學乖了。

安然心裏一瞬間閃過無數種猜測和他被欺負被教做人的畫面,說不心疼是假的,但她更多的是欣慰,孩子無論男女,都是要出去經歷的,任何一個關乎人生重大選擇的道理都不是父母能手把手教會的,年輕的時候吃虧總比中老年的時候吃虧好。

安然面上淡淡的,“行啊小子,早知道社會能教你做人,應該讓你早點出去的。”

“你還是我親媽嗎?”文籃哀嚎。

小野哈哈笑,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感謝社會教我臭屁哥哥重新做人。”

“臭丫頭你敢埋汰我,把我游戲機還來。”包文籃去搶紅白機,小野不讓,兄妹倆就在屋裏打鬧起來。

但文籃很會控制力度,不舍得真打她,就揪頭發,彈腦門,威脅游戲機不送她了,要收回啥的。

“哥真討厭,跟嚴斐一樣,再彈我腦門都禿了。”她拿鏡子仔細看自己腦門發際線,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越來越高了。

“嚴斐那小子還敢彈你爆栗呢?”文籃搓了搓手,擼起袖子,“好啊,敢欺負我妹,待會兒我把他約出來,教訓一頓。”

“別啊,你打他幹啥,你就用他彈我三倍的力氣彈回去,以牙還牙。”

安然在廚房剁雞,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商議怎麽找嚴斐“報仇”,心裏憋笑。嚴斐最近估計沒時間跟他們折騰,人陪老太太回陽城修養去了,過幾天嚴厲安和胡文靜也要回去,這麽多年了一家子難得能回陽城過個團圓年。

聽說這小子最近進步很大,去年日本派了三千名代表訪華的時候,他被選中去當小翻譯,那些代表來自全日本各行各業,上至八十歲老翁,下至十二三歲的青少年,國內一次性還真找不到這麽多的隨行翻譯,小斐就自告奮勇報名去了。

當然,他的外語天賦不單日語和英語,還有法語德語意大利語,雖然學的還不多,但天賦在那兒擺著,據說已經能夠和外國人簡單對話了。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包文籃學了五年英語依然坑坑巴巴,恨不得頭懸梁錐刺股也僅限於能看懂部分英語文獻的程度,人嚴斐十三歲不到就已經能跟以英語為母語的人交流了……關鍵是還能同時學那麽多東西。

安然不得不感慨,在天才身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這句話無效,壓根不成立。

晚飯是又麻又辣又香的辣子雞,加點土豆白菜燒了滿滿一盆,再打個紫菜蛋花湯,一家四口就夠吃了。

要說安然不會多做幾個菜嗎?其實她會的還真不少,主要是習慣了以最快時間餵飽一家人,多做幾菜幾湯花的可是她寶貴的時間。

她不是天才,她的精力是有限的。

所以,宋家的夥食歷來是可口、量大管飽就行。這不,吃得飽飽的,倆孩子主動收拾碗筷,洗刷,打掃衛生,安然就坐書桌前看會兒子書,或者看看陽臺小型溫室裏的玫瑰花,該加的加,該調的調。

外頭天寒地凍,山上已經枯黃一片,放眼望去到處野茫茫的,溫室裏的玫瑰葉子卻還綠油油的,還帶著幾個花苞,賞心悅目極了。

安然終於能理解以前陽二鋼工會老領導為啥愛種這些花花草草,還把它們當寶貝的心態了。當人生閱歷到了一定程度,還真就喜歡這種簡簡單單的付出與回報。

大院裏的孩子誰要是敢來摘她的玫瑰,她絕對能打爛他們屁股。

“對了媽,你還記得牛蛋嗎?”文籃一邊拖地一邊問。

安然想了想,“記得啊,就你那個好朋友,小海燕的,過繼給姜書記老兩口的,他咋啦?”

“媽你記性可真好,要不是他給我寫信,我都想不起了。”

安然白他一眼,“虧人家以前還把你當好朋友。”不過事實就是這樣,一個人的好朋友總是階段性的,真正能成為穩定大半輩子的好朋友要到工作以後才行。

“哎呀,我要說的不是這個,他當兵去了。”原來,牛蛋比他還大兩歲,今年已經二十一了,前年應征入伍,已經當三年兵了。

而且他部隊駐地就在京市,回家探親的時候聽說鐵蛋在京市上大學,包淑英也說不清楚自家孫子在哪個學院哪個班哪個專業,只知道是飛行員,學開飛機的。

牛蛋就按照這個範圍給他寫了信,也幸好讓文籃收到了。

“上個月他爺爺去世了。”文籃低著頭說。

安然一楞,“姜書記嗎?”

“嗯。”

安然心一痛,腦海裏頓時浮現那位老人的身影,自己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去大隊部辦理轉戶口的事兒,那時候他已經五十多歲了吧,看見繈褓中的小貓蛋還逗了逗。

本來當時的隊長是不同意她轉進去的,還是姜書記看她們孤兒寡母可憐,力排眾議找了好幾個理由,她們才能成為小海燕的一員。

當時隊上的社員們背後都叫他“語錄書記”,因為他背的語錄總是最長的,別人頂多能背一兩句充場面,他卻是一次性背一整篇都行。

那是一位正直的老人,一輩子光明磊落的生產大隊書記,兢兢業業的老支書,後來因為小海燕發展得好,成為全市鼎鼎有名的“大集體也有飯吃”的典型代表,鄉政府要把他調去當副鄉長他都不願。

可以說,這是一位植根於群眾,來自群眾,熱愛群眾的真正的老黨員,逝世於古稀之年,怎麽能不讓人潸然淚下呢?

安然心痛得都不想說話了。

“牛蛋說他爺爺是胃癌去世的,平時基本沒啥癥狀,就總是肚子脹,但不疼,後來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到去世也只隔了兩個禮拜。”

這也太快了,這種忽然來臨的意外,更讓人難以接受。

“除了最後幾天疼得厲害,幸好也沒受多少苦,他本來想給你們打個電話的,是他奶奶說別打擾你們,就一直沒說……”

就連去世,他的家屬也不想麻煩大家夥,安然心裏更難受了,她應該去送最後一程的。她之所以會走上仕途,也是受了這位老書記的啟發,他讓她看到在基層,在農村,有很多很多像他一樣兢兢業業的老黨員,一輩子默默無聞的守護著這個國家。

世界就是這樣,有宋致遠高美蘭這樣的時代弄潮兒,也有姜書記那樣默默無聞的小浪花,弄潮兒和浪花一起出力,甚至犧牲自己的健康和青春,才能把這艘大家賴以棲身的大船推向前方,向著星辰大海,向著宇宙銀河。

安然輕輕擦了擦眼角,“老宋?”

宋致遠正在沙發上擺弄閨女的游戲機,擡頭問:“怎麽了?”

“今年咱們回小海燕過年吧?”

宋致遠在這些事情上歷來沒意見,繼續低頭琢磨那幾個配件,“隨你。”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才三十出頭,安然卻已經有了深深的故土情節,落葉歸根四個字最近總是浮現腦海。

她迫切的想要回去看看小海燕,看看陽城,看看那些老人們,趁著他們還在世,自己還有機會。

***

年關將近,要回一趟陽城可不容易,采買年貨、冬裝,以及回到小海燕後各種鋪蓋被褥,燒的煤炭,柴米油鹽都是必須準備的。當初家已經搬空了,雖然小海燕的村民肯定會給他們送,但安然不想占人便宜。

她花了兩天時間,帶著文籃,一下班就出去采買,跑遍整個書城市,買得整個車子後備箱都塞滿了還是覺著差點啥。

“不差不差,已經滿了媽。”他等著媽媽核對完清單,直接跳上車子駕駛位,剛要關門被安然一把拉住。

“下來。”安然冷聲說。

“媽,你就讓我開一次,就一次,行不?我有證的。”文籃嬉皮笑臉。

“下來。”

“媽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就滿足我一次吧,求你了。”

安然不放手,“你要想當一名合格的優秀的戰機駕駛員,就不能開汽車,什麽叫三維,什麽叫二維,懂嗎?”

“我們老師沒說不允許開,法律也沒規定。”小夥子理直氣壯地反駁。

安然有點生氣了,自從包文籃放寒假回來,母子倆就開始了鬥智鬥勇的日常,安然每天出門必須把車子開走,兩把車鑰匙必須不離身,一旦馬虎一下下,這臭小子就能摸到方向盤……這就是她采買必須自己親自來的原因。

安然其實具體的不太了解,但隱約聽人說過,飛行員不能駕駛汽車,因為兩種交通工具的操作系統是不一樣的,尤其是戰鬥機的操作。

國家培養一名飛行員非常不容易,更何況是軍航,國際慣例兩國交戰還不傷軍航飛行員呢,就是為了保護這群“珍稀動物”,開啥汽車喲,都是專車接送的。

一直坐在後排看書的老宋忽然擡頭,看著妻子:“誰說不殺飛行員?二戰期間你知道有多少飛行員被射殺嗎?”

安然:“……”你別拆我臺行嗎!

“還有,雖然操作系統不一樣,但國家確實沒有明文法律規定飛機駕駛員不能架勢汽車,除非他沒有汽車駕駛證。”

“歐耶耶耶!姨父真棒,咱們男人就是要幫助男人,媽你快讓……哎喲君子動口不動手,媽你咋能……哎喲疼疼疼,我下去還不行嘛……”

安然把他連拖帶拽弄下車,冷聲道:“包文籃,別以為去了京市我就不知道你幹啥了,哪天要讓我看見你偷開汽車……後果你自己想。”

安然女士的氣場,那是老宋也望塵莫及的,他就看著那跳得猴子似的文籃,扁扁嘴,不情不願坐上副駕駛,連屁也不敢放一個……唉,他們家男人真是一點地位也沒有啊。

“有這力氣回去把村口大糞挑了吧。”

包文籃瞪眼,“我不……不敢不從。”

老宋原本還想聽聽他怎麽反抗暴政的,結果就這麽滑跪了,真沒出息,“小安啊,你要是累了就換我開吧?”

一直隔岸觀火的小野哈哈大笑,他們家真的就是安然女士統治下的窮苦百姓的日常唄?反正她媽不讓幹的事兒,誰也不許幹,她爸和哥哥兜裏的零花錢就沒超出十塊過,爸爸至今估計還不知道到底自己領多少錢的工資吧?

不過,這樣的媽媽她超愛。

現在兩個城市之間修了寬闊的雙車道高速公路,書城市的很多廠礦建築也越來越往陽城方向發展,兩個城市的距離仿佛越來越近了。現在還多了一條新路,跟以前繞著山腳來回的老公路比起來,現在的新公路遇山開隧道,遇河架大橋,幾乎走的全是直線距離,只需要是半個小時就能到達。

包文籃的喋喋不休還沒結束呢,車子就進了市區,他們順道上市區又買了點東西,這才繞到環湖路上,車子能直接開到小海燕村口的廣場上。

現在的小海燕啊,雖然在行政區劃上還是個村子,可在基礎設施和人流量上已經是鄉鎮級別的存在了。以前那條只夠安然騎自行車通過的鄉村小道被擴充成能容兩車通行的柏油馬路,幹凈,平坦,整潔,車子行駛在上面一點也不顛簸,要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城裏而不是鄉下,更不會想到十三年前這裏是一個大多數村民吃不飽沒學上的村子。

吉普車有別於拉藥材的大車,他們剛停下,一群小孩就湧上來,好奇的看著這一家子。

有個黑黝黝的小孩問:“哥哥你們找誰呀?”

“我看著有點眼熟。”小孩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村裏走出來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叫:“糖妞姐,你看這個哥哥是不是有點眼熟?”

安然一聽這個女孩叫糖妞,忙看向小野,“你看是不是鴨蛋的妹妹?”

“是的,安阿姨,我哥就叫鴨蛋,我爸叫姜德沛,我媽讓我來接你們,包奶奶說你們今天要回來。”小姑娘很活潑,說完大人交代的,又走過來看著小野:“你就是小貓蛋吧?還記得我嗎?”

小野笑瞇了眼,“糖妞姐姐,咱們小時候一起捉蟲子玩的。”他們已經快十年沒見過了,彼此印象裏還有這麽個人,但具體長什麽樣已經不記得了,但見面還是能一眼認出來的。

兩個小姑娘頓時笑得咯吱咯吱的,手挽手跑前面,糖妞給他們各處介紹著,哪裏是誰家新蓋的房子,哪裏是新鋪的路,哪座山已經被炸平開成藥地,哪兒多了個池塘和糞池,簡直如數家珍。

看得出來,姑娘跟她媽很像,是能言善道的。

在她的指點介紹下,安然終於找回一點熟悉的感覺。

不過,她笑著笑著,看見姜家門上貼著的白色挽聯,就忍不住悲從中來,自己哪怕提前兩個月回來,都能送老書記一程。

“這是安會計吧?哎喲,這麽多年咋沒啥變化呢?”一路進村都有農閑的婦女跟他們打招呼,安然其實已經叫不出她們的名字了,但對方還認得她。

“這是小貓蛋?哎喲,都長成大姑娘咯,比她媽還漂亮!當年走的時候才這麽小大,還吃奶呢……”

小野紅著臉,估摸著叫人,年紀大的就奶奶,中年就伯娘嬸子,再年輕的未婚的就叫姐姐,那小嘴兒甜得,一路走一路被人誇。

安然看向身邊人,“老宋看見沒,你閨女情商多高。”

“嗯。”老宋甘拜下風,小貓貓真的有一種走哪兒把朋友交到哪兒的能耐,也從來不會跟誰黑臉。

至於文籃嘛,車一停穩就往村裏沖了,“我找鴨蛋去。”

一家三口回到老宅,包淑英和陳六福從家裏迎出來,“然然回來了,開了這麽久的車,肚子餓了吧?”

“姥,你的小貓蛋餓,你的然然她不餓。”小野跑過去抱住姥姥脖子撒嬌。

大人們都笑,對她叫“然然”也不以為然,畢竟母女倆關系很好,有時候更像姐妹,孩子曾開玩笑要叫“小安姐姐”的,只是老宋不讓,他總覺著這樣自己跟妻子就差了一輩似的。

家裏已經被老兩口收拾好了,廚房裏正在做著飯,炕也燒熱了,被褥是提前幾天天晴的時候洗過曬過的,現在還有一股陽光的味道,安然帶回來的被褥還真派不上用場,一家子盤腿坐在熱乎乎的炕上,別提多舒服了。

空調再好,還是沒有自家土炕舒服,安然舒服得想打瞌睡。

“你們先坐著休息,飯馬上就好啊。”

安然其實也睡不著,她心裏還掛著事呢,拿出幾件營養品和兩雙老京市布鞋,幾雙厚襪子,就帶著丈夫和女兒上姜家去,當然還有事先買好的香燭和紙錢。

“嬸子,嬸子在家嗎?”姜家大門輕輕一推就開了。

從堂屋出來個頭發花白的瘦條條的老太太,也就比包淑英大幾歲,但已老態龍鐘,前半輩子兩個女人一樣苦,現在人生卻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這是小安?我沒看錯吧?”

“嬸子您沒看錯,是我,安然。”她把東西放桌上,桌子緊靠著一個木頭打的米櫃,櫃子上就是神龕,三柱清香,一張黑白照片,看著那張滄桑堅毅的老人臉,她眼淚一時沒控制住,穿越回來第一次看見自家長輩去世,有種無能為力的傷痛。

她帶著小野跪下,給姜書記磕頭,上香,又燒了點紙錢,姜書記家老伴兒這才抹淚說起他去世的事兒。“前幾年他就說肚子脹,我還說是不是咱們日子好過了,好東西吃太多不消化,還讓他吃山楂丸消食,誰知道……要是早知道,他想吃啥我也不攔著。”

姜書記生前就愛吃點豬頭肉,小時候在地主家吃過一次之後大半輩子念念不忘,做夢都會夢見,後來條件好了,每次跟著去市裏縣裏送藥材,總要買個半斤一斤的回來,整一盅小酒,自己香噴噴的能吃大半宿。

老太太總覺著他的“肚子脹”是肉吃多了不消化,要是能早一點去檢查,應該不至於走得這麽快。可農村人說的“肚子脹”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腸胃癥狀,誰又能想到一發展就成了那樣的絕癥呢?

安然握著老太太的手安慰幾句,跟大多數癌癥病人比起來,這算是少受點苦痛吧,只能這麽想了,活著的人終究還要繼續。安然環顧一圈,發現貼著好幾個獎狀,“是牛蛋的獎狀嗎?”

說起這個,老太太抹抹眼淚,來了精神:“對,是牛蛋的,這孩子聽話,也聰明得很,學習雖然沒你家鐵蛋好,但知道心疼咱們,從來不亂花錢,還總給拿獎狀回來。”

安然一看,不禁啞然失笑,跟他的難兄難弟包文籃一樣,拿的全是啥優秀少先隊員,優秀班幹部,積極分子之類的。

“他爺爺本來想讓他上高中考大學,但他說自己不是讀書的料,要去當兵,果真,現在都立過好幾次功啦。”

這個安然聽文籃說過,說他在部隊表現不錯,已經被推薦讀軍校了,以後搞不好也是當軍官幹部的。“嬸子您現在啊,別的都別想,好好把身子養好,保重好,以後牛蛋還要接您進城享福呢。”

老太太高興得不得了,“這孩子孝心好,我都說我們有用的,他還每個月給我們寄錢,自己只留幾塊,全給我們寄回來,你叔叔啊舍不得花,說要存著以後給他娶媳婦兒,這怎麽就……”

安然生怕她又觸景生情,忙勸著,請她上家裏吃飯去,一個人冷鍋冷竈省得還要生火。走了兩步,老太太忽然想起來個事兒,“小安等一下,你叔臨咽氣前囑咐我一定要把這封信交給你,你等一下我找找去。”

老伴去世,家裏雜亂,她這一個月也沒精力整理,找了好一會兒才出來。

安然接過信,捏了捏厚度,感覺應該是有好幾頁紙的。回到家,兩個老太太少不了要好好聊會兒天,換安然去竈上忙活,趁著湯還沒開,安然按捺不住好奇心,把信封拆開了。

上面是三張帶紅星縣政府擡頭的信簽紙,估計是老書記去開會的時候發的,老人家對這種帶“紅頭”的東西很寶貝,一直舍不得用。下面兩張是單獨的,安然一看,居然是兩張房產過戶文件。

他把自己的房子過戶給牛蛋了,牛蛋現在的名字叫何廣智,很好聽,寓意很好,關鍵是也沒讓他改姓。在老一輩農村人眼裏,外姓人是養不熟的,尤其是這種兩大家族曾經是世仇的,為了不讓孩子反感,不讓他忘記生身父母,老兩口至今沒讓他辦理收養手續……這就意味著,老書記把自己一輩子唯一剩下的財產贈與了一個沒有血緣關系,也沒有合法贍養關系的外姓人。

他就是預料到以後怕姜家族人會反對和阻撓,所以早早的把過戶手續辦好,並交給安然,讓安然幫他們保管吧?

果然,安然看信上就是這麽寫的。

他還記得她剛來時候的模樣,她滿身怨氣,仿佛整個世界欠了她一樣,她把小貓蛋當寶貝一樣兜身上,上廁所也舍不得放下……每一個字,都有一種老叔父語重心長、諄諄教誨的感覺,安然眼眶發酸,不敢細看。

她原本以為平平無奇的半年,居然有人還記得,一直記到死。

安然迅速翻到最後:“小安侄女,有個事我覺得應該提醒你註意一下,但近年你工作繁忙,我們無暇見面,只能寥寥數語告知,1982年夏天,有一個女孩進村打探你的消息,觀其面相頗有怨氣,不似善類,侄女定當留心。”

然後還附上了那個女孩的長相特征,安然看過,大吃一驚,雞皮疙瘩爆起,後背還出了不少冷汗。

老書記覺著第一面見這個女孩就感觀不太好,明明安然就在陽城市裏住著,女孩也是一口陽城口音,為什麽不直接上陽二鋼或者書城找安然呢?而是假冒安然的遠房侄女來打聽她的消息。

還遠房侄女,安然有些啥親戚老書記管了一輩子戶口能不知道?這明擺著就是不想讓安然知道,偷偷來旁敲側擊的!

所以,老書記只略提了幾句,以自己也不太了解為由,把她打發了,當然也順便打探了她的底細,第一次來的時候她才八九歲,很瘦弱,像是生什麽大病一樣,氣虛身弱,一點也沒有這個年紀孩子該有的活力。她只說自己姓宋,是安然的侄女,也沒說是哪兒人,但她眉心有顆淡淡的黑痣,左眼皮略微比右眼皮下垂一點,擋住了眸子的光,看著有點陰沈。

給這個人當了二十幾年“媽媽”,安然還能不知道嗎?

這個女孩,分明就是宋虹曉,也就是現在的劉雨花!

安然可以肯定這個人是帶著記憶重生的宋虹曉,壓根就不是無辜的一張白紙的劉雨花!試問,如果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值得她去打探消息嗎?

還這麽鍥而不舍,如果真是劉雨花,她從哪兒知道自己這號人的存在呢?無論是當年在醫院識破劉美芬偷孩子,還是後來的借刀殺人讓劉美芬半身癱瘓,安然都把自己隱藏在暗處,哪怕是辦案經驗豐富的嚴厲安和石萬磊也沒看出來。

她自己沒有暴露,那就是有人帶著“天眼”唄。

安然冷笑,本來,對這一世一無所知的無辜的劉雨花,她是沒打算怎麽著的,畢竟禍不及原身。

可既然是重生的宋虹曉,那就是她安然的仇人,不共戴天那種。

更何況她還有臉來打探自己的消息,肯定是憋著啥壞水的,安然能讓她得逞?那可真是白活兩輩子了!

她很快恢覆平靜,把信件收好,尤其是兩張過戶證明,以後要是有糾紛,這可是能幫牛蛋守住房子的最重要的東西。飯菜很快熟了,端上桌,也就是以前在家常吃的,臘排骨燉山藥蛋子,下一把茴香苗和嫩菠菜,六個人吃得稀裏嘩啦的。

為啥只有六個人呢?文籃找他好朋友,順便在好朋友家吃了。

而他的好朋友,只比他大兩歲的鴨蛋,去年臘月裏已經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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